亦双已经走了。
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5点，正是快要下班的时候。
距离我接通那个来自于刘双的电话，已经一个小时。
距离我回到家中把亦双从内衣堆里面拉出来，已经58分钟了。
距离亦双告诉我们一切事情，已经30分钟了。
距离亦双轻轻地推开房门离开这里，已经20分钟了。
“瞒了这么久真是抱歉...不过，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吧。”
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事情极其简单。
W是一家还算有名的服装公司，成立于洛杉矶，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已经成立。
那时候W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姆大叔，那时候那家公司还不叫W，叫做“Clipper”，而公司的核心主创人员是一对姓刘的华人夫妇。
那时候因为中国人受到歧视严重，Clipper公司的老板不敢对外宣称首席设计师其实是两个中国人。直到70年代老板去世，刘氏夫妇这才一举拿下董事会，成为了公司的主要领导人。
而刘氏夫妇在公司内有个雅号：double Liu，即双份的刘。Double Liu也恰好是W的谐音。于是在圣洛都西部的农场里，这个牌子渐渐就兴起了。
Double Liu，这个词还有另一个解法：刘双，也是双份的刘。
这样投机取巧的语言游戏原是德克萨斯的农场主们茶余饭后的消遣，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期，一个顶着这个名字的年轻女人成为了这家公司的老板。
也就是给许亦双打电话的刘双。
“你的一生已经被我安排好了，你所需要的，必以十倍予之。”
这是许亦双从贫民窟里被捞出来的时候，刘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
花边新闻关于许亦双和刘双最主要的两个论点其实都是真的————刘双的确是许亦双的生母。而且许亦双这个首席设计师，也的确是W公司所散布的流言蜚语。
流行文化的本质是资本。
资本主宰商品经济下的一切。
这是常识，也是根基和教条。
刘双在许亦双十一岁的时候，就将公司内最好的设计师的设计品一律归于亦双的名下。
她希望等到许亦双二十岁的时候，将以荣誉满身的超级时尚天后风靡世界。
到时候亦双无论做什么事，只要有资本的支持和荣誉的堆积以及一堆影子人物的帮助，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模仿，她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流行的教条。
这是W公司挤进一流奢侈品品牌的最后一步棋——————他们需要一个圣母一样的代言人。
这个人自然是老板的女儿。
于是刘双的女儿，原本应该叫做琳娜-莫尔，从此时起，就变成了一个崭新的符号“许亦双”。
亦双什么都能得到，这样一直持续到她十五岁的时候，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了。就好像她手机上贫瘠的应用软件栏和相册，亦双已经越发一无所求了。
所以亦双便出走了。而即便她逃回中国，W公司仍在不断为“许亦双”造势，仍是不断有新款的“首席设计师许亦双”所创造的服饰上架。
天谣挠了挠鼻子：“该怎么说呢...我的命运比亦双还要好，我还是很能理解她的。”
这倒也是...再天胡的人生，也比不上神仙的命运。
“唉，该说是幸福的烦恼吗？”
我挤出一个笑，僵硬地耸耸肩，嘴里又酸又苦。
天谣摇了摇头：“一点也不幸福啊。你们人间有个叔本华说嘛，人是一团永恒的欲望，得不到便痛苦，得到了便空虚。亦双一直过得很空虚呐。”
可是...
这有些不可理喻。
既然那么有钱，那么做什么都比一般人好吧？
至少有钱人能玩的一定比穷人多吧？
有钱人吃的一定比穷鬼好吧？
实在没道理空虚。
天谣看出了我的疑惑，摇着手指解释着，“凡是人都会空虚和痛苦，只是亦双恰恰什么也做不了，她恰恰也没找到自己生命的价值所在。”
“这个恰恰还真是恰的好。”
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幸福的烦恼。
天谣又摇摇头：“亦双总有一天会需要过两天穷人的日子，就好像每天大鱼大肉的人为了健康也要吃吃素菜。”
这么一说我就能理解了。
亦双来这个普通的城市呆的这三年，只是想为自己以前和以后的奢侈生活，找一点实际感觉吧？
虽然我不觉得...每天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奢侈品，想吃什么吃什么，算是一种...简单的生活。
我有些苦涩地说：“那你的意思是说，亦双只是...在找一些刺激和新奇？”
如果这样的话，那确实挺伤人的。
我和亦双的关系一向很微妙，但是我绝没想到我是这种情况。
天谣又摇头了：“不，我更好奇的是，亦双这样的日子一过竟然是三年啊。按理说，过上三四天就应该觉得寡淡无味，然后接着去过挥金如土的日子吧。”
“那你的意思是？”
我抬起头看着天谣。
“她所需要的不是别人给她，而是她无限制地给予别人。她需要被需要，所以...她才会变成那个样子。”
我这才终于理解，亦双为什么之前是病娇，现在是舔狗，而刚刚接到电话就离开了。
从天谣来了之后，我和亦双的关系极大缓和，这两天我基本满足了亦双对我的一切需求，现在她已经开始对我感到乏味了。
从今天起，亦双又要回到永恒的空虚之中了。
她已经一无所求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除了一样东西。
我能感到自己头脑在发涨，心跳急剧加快。
天谣也看着我，向我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“去把那件礼物送给她吧，那是能拯救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。”她说完，又补充了一句，“我会跟在你身边，放心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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